父亲节特辑 | 他是我的英雄

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总是不动如山,像盖世英雄般,冲破生活中的重重困境,解决所有难题。

而在一个罕见病家庭里,“父亲”的存在似乎另有不同,面对命运的挑战,他们一面承担着重压,坚韧勇敢的前行,而另一面的他们,多数脱下了威严的面具,不再羞于表达,或温柔、或热情地,向家庭倾注着毫无保留的爱。


“只要孩子想活一天,我便一天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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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祥(化名)给儿子起名为石头,希望他能像大山一样顶天立地,也能像小石子一样随遇而安。

然而,从六个月开始,原本欢腾的小男子汉,却渐渐变得像沙一般,四肢软绵、无力,坐不起来,翻不了身,反复感冒发烧,甚至连食物都难以咽下。

全家人带着石头跑遍了城市的各大医院,检查一个接一个。在石头10个月大时,确诊了S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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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诊前后,石头的身体状态非常差。

不停感冒发烧,反复拉肚子,不喝奶粉不吃辅食,晚上睡觉一小时半小时就要哭醒。

马文祥心碎的记录着,“我一度以为,我的儿子,就要离开了”


SMA,全称脊髓性肌萎缩症,是一种具高致亡性、致残性的神经肌肉病,在我国《第一批罕见病目录》中。SMA患者多在婴幼儿期即会发病,因关键的遗传物质缺失,导致患者出现全身性的肌无力和肌萎缩,难以实现翻身、竖头、爬、坐等基本运动。

SMA也被称为两岁以下婴幼儿的头号遗传病杀手,这是因为对于最严重的患者来说,呼吸、吞咽都会受到影响。如果不进行及时治疗,大多数患儿在没有呼吸干预的情况下,无法活到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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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肌肉和骨骼知道有站立的需要,石头要被绑在站立架上


马文祥仍能清晰回忆起确诊那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妈当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有了哭腔,我爸嘴唇开始发白,他心脏不好。有的宝妈,跪在诊室里,求医生救救孩子。有的宝爸,瘫倒在诊室外的走廊,嚎啕大哭。有的如我,虽然当场没流下眼泪,可那一刻的疼,刻骨铭心”。

确诊书的背后,是马文祥规划好的幸福家庭的另一种方向,从这一刻开始,儿子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学步、奔跑,那些心中描绘过篮球场上父子间汗水、游戏机前的笑容,甚至叛逆期可能的怒骂争执,从此都变得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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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祥的文章中,回忆着知道儿子患病那年,自己如微博热搜话题,有数次#公共场合崩溃大哭的经历#


马文祥没有在悲痛中停留太久,迅速投身到了“给石头治病”的新事业中。网络搜索、查阅文献、联系机构和病友……“像打了鸡血一样”,他深入到有关SMA的每个角落,寻找治疗孩子的光亮。

在做爸爸的路上,马文祥很难从身边的同龄人身上吸取经验,即使是在SMA的病友群中,多数也是妈妈间的分享交流。但他坚持着每天带石头去医院治疗,自己也学习起石头的居家康复训练。活动身体关节、按摩放松肌肉、辅助站立、睡觉时定时帮助翻身。康复之外的剩余时间,是全家的亲子时光,做游戏、讲故事、牙牙学语。

目前,石头已经2岁多了,智力与感官的发育都很正常,会哭会笑,会叫爸爸妈妈,还是个小话痨,经常用童言趣语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石头就是我们一家人心中的光,前面再黑再暗,我们也能一起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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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小花是石头喜欢的训练之一。他是红色的小花,我是黄色的小花。

石头没法独自完成这个动作,需要帮他把头抬起来,再把手撑在他的脸上。”


马文祥是一名民生新闻记者,这份职业让他见过许多人间冷暖,拥有共情的力量,也赋予了他更多使命感。他开创了一个公众号,记录作为罕见病患者家庭的生活点滴,他像大哥一般,告诉其他病友家长,要坚持给孩子康复治疗、要有信心和耐心,也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带孩子出门、让他们接触社会、活出自己的价值。“作为罕见病群体,我们行走在黑暗中,驱不散的阴霾缠绕在身边。但我们家长不能畏惧,我们得面对它,克服它,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能给孩子传递更多的正能量。”

“SMA虽然是罕见病,但致病基因携带率高。很多夫妻生一胎好好的,二胎时却撞上了。让更多人了解SMA,让更多家庭避免SMA患儿的孕育和出生,是我们这些正在经历痛苦的父母的共同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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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祥分享了另一位父亲的故事,在这位父亲“拒绝抢救”后,他的孩子凭借着顽强的生存意志挺过了难关


年初的时候,马文祥去看了热映的《你好李焕英》,他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写道,“我儿子的重病,又把我的妈妈拴在了客厅厨房和卧室里,阴霾遮蔽阳光,她更加失去了自我。曾经,我希望她的老年生活能更丰富多彩一点的想法,变得遥不可及”。

通篇文章中,马文祥感慨着对母亲、妻子的感激与愧疚,只字未提自己对儿子和家庭的付出。看着石头一天天长大,他高兴,又难免焦虑。他有坚定的决心和斗志去直面未来的种种困难,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句稚气的“爸爸,为什么我不能走路”。

“最残酷的,就是时间不等人。虽然我知道,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作为父亲我很内疚。我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让他享受生活的美好,这是父亲应该有的责任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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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只有一次,你要好好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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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好灯光后,29岁的余波(化名)对着手机镜头侃侃而谈,随后他将这段讲述SMA患者如何参加高考的视频剪辑配音、添加字幕,上传到了美儿SMA关爱中心(以下简称美儿)的短视频平台上。

这是他在美儿工作的第4年,也是他确诊SMA的第15年。

余波是SMA三型患者,相比于常见、严重的一型、二型,这类患者多在出生18个月后到青春期晚期发病,如果不进行有效干预,部分患者有可能在成长阶段逐渐丧失行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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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的差异,余勇和余波在小时候“不对付”,稳重派的余勇认为弟弟不着调,乐天派的余波觉得哥哥假正经


余波在三岁时,就出现了走路易摔倒等异常表现,家里人认为是缺钙,没太重视。六岁、八岁、十岁,在数次“意外摔倒”后,余波都去做过检查,从镇医院、市医院,到乘着绿皮火车来到北京,最终在他即将上高中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那时候,虽然已经明显感受到费劲、吃力,余波的四肢还能活动,也可以扶着墙和柜子慢慢走,年龄尚小的他想着“去了北京看完,病就能好起来。”

可仅过了一年,余波就无法再站起来了。随后,他不再继续上学,不再和朋友见面,他听到旁人说“类似的20岁就不行了”。一度,他觉得希望、快乐仿佛自己的力量,不断从身体中抽离,恐惧像密不透风的墙,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困住,逐渐无力挣扎、无声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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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无措的,还有余波的哥哥余勇(化名)。余波确诊后不久,父亲就为赚取医药费外出务工,家庭的琐事、陌生的重疾、即将到来的高考、长子的责任……种种繁难排山倒海般砸进余勇生活,让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长兄如父”这四个字的重量。

还是高中生的余勇没有犹豫,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照顾弟弟、维系家庭的重担。他陪弟弟去医院、帮着做康复训练、督促学习、共同游戏。余波的生活逐渐不能自理,余勇也逐渐习惯成为弟弟的双手双脚,成为弟弟失去的力气。

“有一段时间,我偷偷去看了他的QQ空间,然后发现了一个和我认识不一样的弟弟。当他感受到别人对他过于帮助,他反而不开心,他希望别人把他当一个正常人看待,他希望努力去做一些事情证明自己其实可以。这种从能走能跑,到吃饭上厕所这些基本需求都需要照顾的心理落差,我才开始真正感受到,我得理解他支持他,不能仅仅是同情。”

余勇开始寻求转变。他发现余波“社恐”,就拉着自己的朋友、余波的朋友一起聚会;他把自己上大学用的电脑给了余波,教他学PS、学剪视频;余波不愿出门,他便给家里装宽带,让余波在网上结识朋友、看看世界、纾解孤独。直到余波逐渐接受自己的疾病,再次乐观积极后,余勇也读完了大学。工作后,余勇拿出自己工资的一部分,推着余波走出家门、走出村镇,去天津、去北京、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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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在余勇的支持和陪同下,余波来到上海参加SMA病友见面会,看着和自己一样的病友,他感受到强烈的“归属感”


“自从走不了后,将近10年,我都尽可能宅在家里,这是我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上海给我的第一感受是发怵,高铁、地铁、高架桥、人和车……但我哥为这次做了很多准备,专门请假来,我看着他在我身边忙活着,知道有他在,很踏实。”

这次出行也让余波得到了在SMA患者组织“美儿”工作的机会,他负责设计、制作美儿活动和自媒体传播中需要的照片、海报、视频。“我是一个挺幸运的人,幸运的是家里唯一一个SMA,有一个能跑能跳还不错的童年,有家人的支持、大家的帮助,还生在这个科技医疗发达、我的病可以治、我这种情况也能创造价值的时代。我想通过自己证明给大家看,患重疾,也能过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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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二届中国SMA大会上,余波作为工作人员全程参与,余勇也作为志愿者负责现场摄影工作


一年前,余勇结婚了,余波便想办法做一些事,好让余勇不要再每周回一次老家,多把时间放在自己的日子。“他每次回来都像完成任务一样,带我去澡堂,帮我收拾房间,看看家里缺啥,我说床睡着硬,隔几天他就扛个新床垫来了。去年疫情期间,他不方便跑动,我就买了个大盆,练着自己洗,后面我也打算找个护工。总之,不能一直这么占着他的时间。”

余波偶尔也想,等以后余勇有了孩子,身为“孩子王”的自己可以陪着小侄子、小侄女,给他们讲故事,把他们放在自己的轮椅上,带他们转圈玩。

“小时候爬山,我哥老垫后,他说弟,你踩着我先上去。打游戏,他也是上单或辅助,抗在前面,让我在后面输出。他像游戏里的英雄一样,带着我去各种路线打经验,像我这样前期被吊打的烂牌,有他在,也能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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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提升工作能力、社交能力,想学好多好多。假如未来有一天,我的病好了,

我就可以靠我的能力,去某一个公司工作,也许会谈个恋爱,像正常人一样步入社会、好好生活。”


五一假期过后,气温陡然上升,余勇在中午时突然回来了,他顶着一身热汗给余波房间换了新的空调,带余波去了澡堂,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又匆匆赶往返程的高铁。

余波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有次闯祸惹到高年级生,余勇也是这样匆忙赶来,挡在他面前高喊着——“不许欺负我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