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学失业却迎难而上,一位罕见病复旦博士的不凡科研路

导语

他是复旦大学研究员,是国家重点科研计划的负责人,也是一位SMA患者。求学求职阶段,疾病给他设下重重阻碍,却没有阻拦他对生命科学的追求和理想。为了造福更多患有其他疾病的患者,他风雨无阻,一路前行。

他叫杨桢,科学之路,他素履以往。

值此国际罕见病日即将到来之际,让我们一起了解他不凡的人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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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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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多组学数据的乳腺癌肿瘤微环境解析算法研究”-复旦大学-杨桢-重大研究计划

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网站上,可以查询到这样一条项目信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是我国最重要的科学研究资助项目。可以想见,这一基于基因科学,针对癌症的研究,在未来可能会造福千千万万的肿瘤患者。但鲜少有人知道的是,这一项目的负责人杨桢,也是一名罕见基因病患者。

杨桢所患的疾病是脊髓性肌萎缩症(简称SMA)。和许多3型患者相似,杨桢发现自己生病,已经是在中学阶段了。在那以前,他只是特别“柔弱”。他还记得体育课,永远是他最“差劲”的科目,从来都跑不完四百米的一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运动机能越来越弱,高二时,他发现自己上楼非常困难了,才对父亲说:“爸爸,带我去医院看看吧。”

由于当地医院检查不出病因,医生建议杨桢去北京协和。几番辗转,杨桢最终在北京301医院神经内科确诊了SMA。对十八岁的杨桢来说,这是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面对这一当时无法治疗的疾病,和它可能导致的痛苦、残疾甚至死亡,他眼前的未来一片灰暗。

不出意外地,那一次的高考,他失败了。对未来的路,他必须做个抉择。

放弃学业?他有充分的理由。身体状态的下滑,很难支撑高强度的学习;在学校里上下楼的艰难,上厕所蹲下无法站起的痛苦,都劝他放弃。别上学了,家里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工作,争取“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也许就会是一个“病人”的莫大成就。

而不放弃的理由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放弃。

“我想上大学,我想出去看看,不想在这么一个小县城待一辈子。”这是杨桢当时最真实的心声。同时,父母和老师的鼓励,和对自己的一种倔强的信念,让杨桢重新回到了课堂上。经过一年的复读,他考取了山西大学生物学专业。虽然和他的理想目标还有差距,但,至少他迈出了崭新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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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摄于复旦大学光华楼前


大学四年,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业上,杨桢都非常努力。父母在校外租了房子想照顾他,他却很少过去,所有的事尽量自己解决;生命学院的学生往往以考研为目标,成绩优异的杨桢早早拿到保研资格。但是保研的两个专业都偏文科,一心想做科研的杨桢放弃保研,选择了参加全国研究生考试。最终,他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取了本校的分子生物学研究生。

但很快杨桢发现,这一专业,再次让他面临失学的风险。


PART 2

02

分子生物学专业,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一方面,实验中精细的手部操作杨桢完成起来有很大困难,另一方面,很多时候实验一站就是一整天。这是患有SMA的杨桢完全无法承受的。

难道又要放弃了吗?这时,心系学生,关注到杨桢特殊情况的老师们拉了他一把。有老师告诉他,有一门新兴的学科叫生物信息学,不用做实验,他可以从事这个方向。杨桢决定自学。他到书店买书,这个专业的书只有一本,叫《简明生物信息学》。那个时刻的杨桢不会想到,这本书的作者钟扬,在几年以后会成为他的博士导师。

一直关注着杨桢的黄教授,主动找到杨桢,说:你跟着我读硕士吧。我支持你做计算生物学的新兴方向。杨桢终于安定下来,一心扑在了新的学科方向上。对这一当时国内几乎是一片空白的领域来说,他像一个慒懂闯入的幼童,磕磕绊绊地前行。他上网查询各种资料,给各高校相关专业的老师发邮件请教……从逐渐入门到如今,他已在这个方向上深耕十余年。

硕士期间,杨桢看到北京中科院计算所招联合培养研究生,鼓起勇气进行了申请,顺利通过了。在这期间奠定的良好基础上,杨桢一鼓作气,考取了复旦大学的博士,师从钟扬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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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杨桢在加拿大访学


多年前书本上的一个名字成了眼前睿智而和蔼的导师,靠的不光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更是对生物学共同的热爱和追求。当时,钟扬教授不仅是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更是援藏十多年,在高原上无悔跋涉的学者。他对待学生也是掏心挖肺。“肌萎缩”的杨桢刚一入校,他就协调了低楼层的宿舍——为了让北方来的杨桢免受南方的湿潮之苦,这个宿舍特意安排在了二楼而非底楼。这样的体贴,让杨桢感动不已。

杨桢生活上受到许多照顾,学业上可没受到一点儿“照顾”。钟老师对他的要求,和对其他学生一样严格和高标准。他所做的,只是更加耐心,细心地对杨桢的课题进行手把手的指导。甚至有一年杨桢春节没有回家,老师也每天到实验室去和他一起工作,帮助他解决研究上的困难。

良好的环境氛围,独具人格魅力的导师,加上杨桢自己的不懈努力,他很快在国际顶级期刊发表论文,并且按期博士毕业了——在复旦生命学院,博士延期毕业是个常态,比例高达四分之三。而杨桢,是那另外的四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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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杨桢博士毕业


毕业之后,杨桢希望到北京去工作。凭借自身的硬件和导师的推荐,他顺利获得北京一流医学院的录用通知。他回到北京,报道,办理入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平稳行驶的生活列车,突然近乎脱轨——因为看到杨桢爬楼的艰难体态,医学院行政方面表示要“申请院里考虑”一下。

“申请考虑”的结果就是,他们拒绝了杨桢。尚未入职的杨桢,因为身体的特殊情况,失业了。


PART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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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毕业,遭到北京单位的拒绝之后,杨桢回到了上海。

这天上午,上海天气晴好。杨桢走出家门,开始这一天的“徒步运动”。

为了更好地维持身体机能,这些年来,杨桢坚持以走路的形式来进行锻炼。他一次出门两个小时左右,中途自然要休息无数次。但停停走走,不管多难,他总会坚持到最后。

正如他不断向前的事业和人生,遇到障碍,就“再坚持一下”。

那一年,杨桢回到复旦继续跟着钟扬做博士后。两年后,博后出站,由于疾病困扰,他在找工作时仍然多次碰壁。但柳暗花明,中科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组建新的实验室,完全贴合他的专业方向,他作为助理研究员顺利入职,随后,晋升为副研究员。2018年,杨桢再次回到了母校复旦大学,这一次,他不再是初涉科研的学子,而是在生命医学研究院任职的青年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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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摄于青海,这段时期杨桢工作在上海生科院


山西,北京,上海……多年来杨桢辗转不同地区的多个学校和科研院所,中途遇到了不止一个人生的岔路口,但始终没有停止的,是他在生物医学上的钻研与追寻。如今他潜心从事由基因免疫学角度去解读肿瘤发生发展的理论研究,并与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北京协和医院,以及国内其他多个科学研究单位的课题组都有深度合作,试图为患者个体去精准定制治疗方案,将理论运用于实际。

很多时候,杨桢都会忘记自己也是一个病人。

由于从事的是偏理论计算的生物学研究,实验需求较少,加之疫情环境下提倡居家办公,杨桢除了必要的行走锻炼,基本都在家中的电脑前忙碌工作。他的工作和生活已然融为一体。他最快乐或者说最富成就感的时刻,便是新的研究发现发表出高质量论文。这意味着国内外同行对自己工作的认可;他最希望的是自己的成果能够造福更多的患者。

2022年6月份,杨桢开始使用近年上市的针对SMA的专有药物。它的出现,同样也是生物医学界的一大突破。杨桢觉得用药后自己的状况有所改善。在被问及,从专业角度如何看待SMA医疗的下一步发展方向时,杨桢表示,当前的药物更多地是在为患者提高smn神经元蛋白水平,更偏向于防护而非修复,下一步,业内也许可以着眼于运动神经元和肌肉的再生研究,来进一步提高治疗的效果。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坚持当前治疗和锻炼,对每一位病友都有很大的意义。

回望往昔,杨桢走过的长路尽管坎坷,却又伴随着一种力量和温暖。这种温暖,来自于父母的鼓励、关爱和陪伴,来自不止一位老师的殷殷之情和无私帮助。这一切值得他铭记一生;而那种力量,则来源于他自身的精神基石。

杨桢写过一篇自述,标题是“听天由命地进取”。这样两种仿佛相左的人生观,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和谐的统一。“听天由命”意味着与命运,与自身的和解,不愤懑,不怨尤;进取与奋斗却是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生命底色,代表了不消沉,不放弃,和“再坚持一下”。在这种丰厚的精神底蕴之上,杨桢的科研之路、生命之路,都将风雨无阻,一往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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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于20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