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节特辑 | 逐光而行的轮椅少年

苏恒译，一个患有脊髓性肌萎缩症（简称SMA）的男孩，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却始终积极、乐观、优秀的阳光少年。

“他是一岁多的时候检查出患有脊髓性肌萎缩症的。一开始我们谁都不愿意相信，就到处找不同的医院看病，医生都说不好治。”恒译妈妈在电话那头说道。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后来接受事实，这期间换了医院、换了城市，但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医生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无法医治。令人无法想象的是，看似很平常的几句话里到底压抑了多少惊涛骇浪。

一个患有SMA 2型的患者通常是无法自己独立走路的。当时恒译家住在八楼，上下楼极其不便，而且县里的路多崎岖不平，对他去上幼儿园造成了种种困扰。

恒译从小就是这样由妈妈背上背下的

不能去幼儿园，我们就在家里学！据恒译妈妈说，她每天都会背恒译下楼去玩，在这上下八楼的期间，她就会教恒译背一首诗，以此往复，恒译慢慢就有了一些诗词的积累。不到两岁，恒译就已经会背一些三字经和唐诗。

终于，恒译在七岁时成为了一名小学生。第一次迈进学校的大门，他对校园里的一切都很新奇：教学楼走廊里的绿植，还有那些石板路，干净的教室……都让小恒译感到欣喜。他愿意留意身边的美好，去发现身边的美好，这比一切都难能可贵。积极的心态让他对生活充满向往，对身边的一切都投以期盼的目光。

恒译并不愿意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从一年级开始，因为行动不便，别人下楼上体育课、音乐课的时候他只能待在教室，他便抓紧这些时间努力地读书学习。恒译妈妈说，孩子从来不在家写作业，因为放学之前就完成了。

除此之外，每个周末恒译都会在妈妈的陪伴下去县里的图书馆看书，那时候他很喜欢诗集，甚至连每页书最下面的注脚也读得津津有味。看完一本书，他就会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那本书的名字，一本、两本……有时候也会忘记，但即使这样，本子上也已经有了两三百本书的名字。

恒译在图书馆徜徉在书海和知识中

“县里图书馆借书的阿姨们都认识苏恒译嘞！”恒译妈妈笑着说。

除了背诗，妈妈还培养恒译的数学：“没上幼儿园，没有老师教数学，我就叫他上街的时候，看那些超市打折发的传单，上面的商品标着价格，我就会问他几斤土豆和几斤白菜一共多少钱，几斤猪肉和几斤鸡蛋多少钱……”就这样，在妈妈的栽培锻炼下，恒译的数学心算能力不但没落下，甚至还要强于同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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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过后，契机也随之而来。四年级的六一儿童节，班里的同学准备了十几个节目，恒译也不甘示弱，和另外一个小伙伴准备一起朗诵一首诗。

“那次表演我想挑战自己，所以我们决定要背一首很长很长的诗，思来想去，我们决定朗诵《长恨歌》。”结果一准备就是整整三周时间，为了表演的时候不卡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习了译文，一句一句理解句意。轻描淡写的三周背后其实是通过妈妈的细心栽培和启蒙，他五年多来的诗词积累，亦是他对生活的一腔热血。

那一天，这首《长恨歌》惊艳四座。于是，老师发现了恒译的天赋，并将他推荐给学校，去参加2019年泸州市小学生诗词大会。

考虑到恒译没有参加过往年的飞花令比赛，学校和县里上报参赛名额的时候曾经犹豫过。但在班主任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加上当时临近期末考试，报名的人数较少，最终恒译还是获得了学校推荐参赛的机会。不过等恒译和家人知道自己获得推荐时，距离正式比赛开始仅剩下一个礼拜的时间。

飞花令的比赛规则特殊，选手要根据给出的字答出包含该字的诗句，非常考验人的诗词储备和心理素质。时间紧迫，比赛要求的“春”“江”“花”“月”“夜”，只五个字，每个字要准备50到80句诗词。备赛的一周内，恒译牺牲了所有的课余时间，资料几乎从不离手，哪怕吃饭，也不停止记背。

“真有想放弃的时候，但是我一想到老师那么相信我，对我期望那么大，为我争取名额，不停鼓励我，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她失望。”同行的小朋友，很多都有过参赛经验，而飞花令对恒译来说还是个新奇的游戏。哪怕有再坚定的信念，他对拿奖也心里没底：有个名次就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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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比赛的当天，恒译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了现场。即将和他一起站上舞台的，还有来自其他七个县区的同学。上场前，他的掌心开始出汗，但很快他却发现，这些选手的实力和他相比，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甚至有连一轮也没坚持下去的，原来自己下功夫的准备真的很扎实。加上队友的鼓励，他渐渐来了状态，在台上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对手。但迎来的，往往是下一个更强劲的对手。

恒译在泸州市小学生诗词大会飞花令比赛现场

最终，台上只剩下两位选手了，恒译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储备快要用完了。但就在这时，对方选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竟然超时了。

得了擂主，同学们纷纷围上来欢呼，班主任老师甚至激动地留下了眼泪。可一路上，恒译却显得异常平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我只比她多出了一句。”

然而这次比赛只是恒译竞赛之路的开始。一个多月后，他又决定参加由重庆教育学会主办的第三届“树人杯”小学生“阅读之星”展示活动决赛。这一次，他和队友要面对的，除了40个字的题库量之外，还有近30支来自重庆、四川甚至辽宁的参赛队伍。可是这一次，他却从那个需要别人打气的人，变成了队伍里那个最能给别人信心的人。

有队员查过前两年的比赛结果，发现得奖的几乎都是重庆的赛队，像他们这些省外参赛队伍得奖的很少，一时间队内士气低落。恒译听说后，不断劝说大家端正心态，传授自己的备赛经验，甚至定下了冲刺第一名的目标。就连本来不抱希望的老师，也受到了他的情绪感染，整个队伍又重整旗鼓，投入了比赛。

恒译和队友们在“树人杯”比赛现场（右侧坐在轮椅上的就是恒译）

虽然有擂主的光环，在这次备赛中，恒译也毫不松懈：这次的题库量更大，战线却也拉得更长，整整大半个学期，他都在和三个队友一起参加训练。因为他知道，这是更大的挑战，但更是团队的荣誉。

但是真正到了比赛现场，恒译内心却又不那么轻松了：巨大的演播厅和聚光灯，十几个机位，台下座无虚席，甚至还有李四维老师做评委。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场景出现在自己面前，自信如他，也免不了有些许慌乱。

车轮战的赛制，他和队友一口气对战了四支队伍，第一场就胶着了半个多小时。好在最后四场比赛都获得了胜利，最终他们代表合江县拿下了飞花令单项第一名。离开的时候，恒译还得到了李四维评委的签名。

恒译的脚步还在继续，当老师和同学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他又紧接着报名了泸州市“清溪杯”首届彩灯诗词大赛，因为他听说这次比赛的评委中有一位重磅嘉宾——中国诗词大会的评委蒙曼老师。

在现场，凡是提到的诗句，蒙曼老师都信手拈来，并发表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这让恒译的目标里又多了一个：参加中国诗词大会。更大的舞台，意味着更多的挑战和更大的收获。腹有诗书气自华，他渴望成为像蒙曼老师那样“有大学问”的人，不是看中Ta们的学者光环，而是Ta们所掌握的渊博知识。

恒译参加中国诗词大会线上百人团节目录制（左上角为恒译）

不久后，恒译报名申请成为中国诗词大会百人团的成员。因为履历优秀，导演组破例让他跳过线上千人团，直接进入百人团的节目录制，这意味着他即将有机会走进中国诗词大会的演播厅，和来自全国各地的选手同台竞技。可惜的是，突发高烧让他的行程被迫中止，导演组得知消息后，表示恒译的位置一定会留给他，哪怕是线上。最后，恒译于线上参加了中国诗词大会第六季的录制。问其感受，他表示题越来越难了——曾经的诗词大会只考察背诵，而现在不仅有看图猜诗句这样考察理解的题目，题库的诗句也越来越偏僻和冷门。他说发现了自己学习的局限性，再不努力，就要被淘汰了。

录制结束后，恒译对诗词背后所反映出的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产生了更深的兴趣。“曾经我会背一百首诗的时候，我以为关于诗词，我算是入门了。可是当我背完一千首诗，参加过这些比赛，见到了那么多厉害的人，了解了诗词背后的意蕴和历史典故，我才发现我还只是入门。”国学似乎成为了他下一个即将探访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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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译喜欢诗词，不仅喜欢朗诵诗词，有时还自己创作一些文字。他告诉我们和宋代大文豪苏轼很有共鸣，在他眼里苏轼豪放、乐观，被贬谪多次还能创作出那么多好诗。他很认同大词人在《和董传留别》中的首句“粗缯大布裹生涯”，以及后一句有名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在同学们眼里，飞花令、树人杯、清溪杯赛事上连中三元的恒译用这句诗来描述当之无愧。他自己却谦虚地说，并没有感到自己的气质得到提升。“但是，同学们都是这样说我的。”

他也喜欢唐代诗人王湾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残夜和旧年流露着淡淡的哀愁，而海上初生的朝日和江岸上隐约的春意又带来些许温暖，描绘出的景象蕴含着无穷的况味。对于诗中新旧交替的哲理，恒译觉得，新的事物总能让人瞩目，但旧事物也自有其独特之处。

形容自己的性格，他觉得创新和传承“二者都有”。恒译自己也会写诗，家里有一本专门用来写诗的本子。虽然先前参加的一直是古诗词比赛，让人颇有些意外的是，在创作上他更青睐现代诗。“古诗我觉得太难了”，他直言不讳，“我掌握不好平仄和押韵。”

如今的周末，恒译还是坚持和妈妈一起去合江县图书馆看书。现在的他更偏爱小说，尤其是科幻题材。刘慈欣的《三体》流行的时候，他和同学课下经常讨论这些。不过，和身边的同学比起来，他的创作欲更旺盛。恒译自己也写小说，“一下子来了灵感，有时候一天能写出四五页来，但有时候就一页也不想写；有感觉就写。”比起将来成为一名小说家，他更愿意把写作当成一种兴趣。虽然灵感会不定时迸发，但小说只要拿到学校就是同学们争抢阅读的热门读物，不仅如此，看完后还要一番“催更”。这些以身边的同学作为主人公的小说，平时被他秘密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愿意让老师知道，他坦诚地说，“小说里有我和同学们的秘密。”

恒译也喜欢音乐，为了缓解爸爸妈妈的疲劳，有时他会吹口琴给他们解闷。口琴他是从四年级开始学的，起初是为了锻炼心肺功能，后来逐渐变成了一项爱好。而在听音乐时，他的取向却很现代。梦龙乐队的《Shots》是他最常听的一首歌，这是一首包含轻快鼓点和电子合成器的流行乐，他说，他很喜欢这种缥缈的感觉。

恒译闲来会吹吹口琴、画些自己想画的东西

妈妈告诉我们，恒译的爱好还有很多。“书本上的插图，他都能（照着）画下来，同学们都很喜欢他画的画。”在妈妈分享给我们的照片里，有一副恒译用铅笔画的玫瑰。盛开的玫瑰花瓣向外翻卷，丝毫不吝惜吐露她的芬芳，细腻的笔触在花瓣内侧洒下淡淡的阴影。花朵周围有三五片橄榄形的叶子依偎在侧，表面的脉络清晰地描绘出来，舒展的枝干承托着花冠和叶片。画面左侧，一只蝴蝶正朝她伸出触角致意。

记得《小王子》里的玫瑰伸出四根刺保护她柔弱的身躯，恒译画的玫瑰也有刺，却是向下弯弯地低垂着；花的样态栩栩如生，茎干却弯出了一个弧度，不像真花那样直挺挺的，整幅画上几乎没有笔直的线条。这是否暗示着虽然恒译在别人面前展露出横溢才华，内心依旧怀揣友善，希望能和更多的人交朋友？亦或是在恒译的眼中，虽然患有SMA是一种不完美，却也拥抱着另一种别致的美？观者有意，画者自知。妈妈说，恒译的手力气很小。随着高年级学习压力变大，用来画画的时间也少了；比起画画，现在他把更多时间花在手机上。

恒译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上面那些常被拿来称道的兴趣爱好，他也爱玩手机游戏。虽然讲到这一点时他笑嘻嘻地说“这个不算数”，但实际上他的游戏打得也不错。由于行动不便，在其他孩子还满头大汗地在室外你追我赶的时候，小恒译就拥有了电脑的使用权，不久后还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姑姑告诉他，有什么不会的就到百度上去查，从此他以另一种方式接触到了更广阔的外部世界。

调皮好动才是恒译这个年龄孩子的本性

恒译对数学有天生的好感。前两年有一天，姑姑惊讶地发现还在上小学的恒译，居然已经掌握了初中才讲到的勾股定理。“他就跟我说，姑姑我会勾股定理，我还不信。他说我说给你看，结果真的把勾股定理的定义说出来了。”没有人知道恒译通过一台手机主动查询了多少信息，但是从三年级开始学英语以来，老师布置的网课作业全是他自己从网上找来的。问起孩子从哪里超前自学了初中的内容，恒译妈妈也常常难以说清：“我们大人也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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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译虽然不是那种被人簇拥的“孩子王”，但是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他是他们眼里的学霸，心中肯定的第一名。甚至有同学直言，“班里的男生都有点讨厌，除了他以外。”恒译妈妈分享的照片里除了在家的生活照以外，更多的是他和同学们在一起的各种合影。孩子们穿着校服，在恒译的耳后别上淡黄的野花，一起笑得很美，很甜。

恒译和同学们的各种开心摆拍

恒译坦言，自己的思维和别人感觉有点不一样，“可以很迅速地从这里跳到那里。”视角也和别人不同，行动不便使他拥有了独特的观察力。“因为不能出去，所以我会在教室里找到一些奇怪的、新奇的玩意儿。”没人注意到的书桌抽屉里的涂鸦，课桌椅上也往往有之前的同学留下的痕迹。出门时，有时在交织的树叶间，恒译可以发现一只鸟窝。每到这时候，他都乐意把这些观察到的新鲜事物分享给身边的人。“感到很开心的发现我会和他们分享，因为不分享我好像觉得不快活了。”

恒译和同学们在一起，比着开心的剪刀手

对于恒译来说，读古诗、看图书、写小说、吹口琴、打游戏，每一种兴趣爱好都像他宇宙中的一颗快乐星球。求知欲驱动他不断探索，好奇心促使他细心观察，像儿歌里面唱的那样，“为什么生活里会有梦中的场景/为什么快乐星球让人如此着迷/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快乐星球的话/我现在就带你研究”。

被问及未来的理想，恒译告诉我们，他未来想成为一名中医。对于原因，他表示曾去一家医院接受治疗时感觉中医很是厉害。与西医借助一些科技相比，中医有自己的一套治疗方式：不借助科技就能知悉人的身体状况，更加温和，而且中医是属于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大大的梦想在小恒译的心中埋下种子，逐渐生根发芽。

在身旁陪同接受采访的妈妈对此感到非常吃惊，表示从未听说过儿子谈论过这个理想。或许，这就是恒译长大的表现吧。也许恒译的身体活动局限在一定的三维空间里，但思想可以畅游在广袤的四维世界里。他并没有因为自己行动不便而停下前进的脚步，他像其他所有的同龄人一样，自信并快乐着，甚至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地笑对生活。努力学习古诗词，探索科幻的世界，他的思维已经走出了妈妈所能了解的有限物理空间，迈向了更广阔的外部世界。

正如恒译最喜欢的诗人王湾所描绘的“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样，小恒译的未来也将像海日一样冉冉升起，像春天一样迸发生机，充满无限的希望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