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血缘的母爱,她独自陪伴罕见病女儿“向死而生”


2001年,39岁的李学红从医院中领回一个女婴。两年后,孩子被确诊为罕见病脊髓性肌萎缩症(简称SMA)。这是一种高致亡性、高致残性的罕见病,孩子全身性肌无力,面临着夭折的可能或重度残障的未来,继续照护需要极大的经济投入与精神投入。李学红没有放弃,20多年来竭尽全力照料和保护着女儿,而渐渐长大的女儿也用自己顽强的生命和蓬勃的力量教给李学红关于生活的许多许多……
“这样她就是我的女儿,永远不会改变了。”
日常生活中,学红很依赖女儿小白。手机出毛病了,新的APP不会用,有什么复杂的信息要搜索……她总是问小白怎么办。小白总是能够迅速地解决问题。学红觉得自己很幸福,她的同龄朋友们大多儿女离家,她常常对她们说:“哎,只有我家有24小时的老师!”
小白的日常也非常依赖妈妈。起床、吃饭、如厕、出行……在常人看来最微不足道的琐事,无一不需要学红的贴身照顾。在他人看来艰辛枯燥的重症护理,学红做了二十多年,习以为常甚至甘之如饴。
因为小白是她最宝贝的女儿。
最初想要一个孩子,是李学红的一种人生向往。当时独自生活的她,怀着为人母的渴望,抱回了刚刚出生便被遗弃的小白。她在小白身上倾注了一个母亲所有的热情和爱。怎料小白一岁多时出现运动功能异常,很快就被诊断为罕见病SMA。
▲小白幼时母女俩在外游玩
在那个年代,SMA无药可医,被称为婴幼儿遗传病的头号杀手。“这样的孩子养不大的,养大了,也得让你照顾一辈子。”许多人劝她把孩子送走。毕竟,没有血缘,学红没有义务照顾和抚养这个注定命途多舛的孩子。但学红没有哪怕一丁点儿这么做的念头。她和小白朝夕相处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已经把她的心和这孩子紧紧连在了一起,再也不能分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白确诊不久之后,学红一直经营的书店遭到了拆迁,她失去了稳定收入。那段日子里学红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有针对小学生的托管服务,有楼道里的打印复印生意……不管她做什么,不变的只有一点,就是不走远,不坐班,能够随时很好的照顾到小白。
从养家糊口到护理女儿,学红都只有一个人。日子太难了,小白五岁的某一天,她走进了民政局,咨询是否有福利机构能收留像小白这样的孩子。她想的是,如果有机构能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环境,自己就可以到这个机构里打工,她可以不要薪水,只要能通过这种方式继续照顾女儿,就行。
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一旦办理送养,她和小白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她对小白没有任何权利,也不能再听她喊自己“妈妈”。学红立刻放弃了这个考虑。
很快,她给小白办理了正式的收养手续,真正意义上具备了法律认可的母女关系。“这样小白就是我的女儿,永远不会改变了。”
“从武汉去温州,这怎么可能?”
小白一天天长大,但她的SMA病情也一天天地加重。很小的时候,她还能自己穿衣服,后来渐渐退化,举起手都很吃力。不过小白记忆中的童年仍有非常快乐的时光。在学校里,她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小朋友们会把她的轮椅簇拥在中间,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孩子王。
但11岁的一次重度肺炎让她住进了ICU。不管花什么代价也要救回女儿!学红义无反顾。经过十多天的抢救,花费了十多万元,小白终于脱离了危险。但经此一劫,身体机能急剧退化,小白不得不离开了自己深爱的校园。
退学后,她没有闲着。为了减轻妈妈的经济压力,十二三岁的她便开始在网上接一些简单的兼职。一单几元,甚至是几毛钱,她都竭尽全力地去做。而在网络上,她也打开了自己的天地。她认识了几位与自己同样患有SMA的女孩,她们有的写诗,有的做翻译……有着各不相同的精彩。小白与几位SMA女孩成了好姐妹,她们相约在温州相见。
“从武汉去温州,这怎么可能?”当小白告诉妈妈这个想法时,学红的第一反应是否定。在她看来,女儿重度残障,出门举步维艰,自己怎么能够带她到千里之遥的浙江去呢?但小白一步步地告诉妈妈,残障人士怎么到机场,怎么登机,对学红设想的困难和障碍一点点地分解,给出解决方案。看着病床上如此聪慧如此渴望的女儿,学红说不出“不”字了。她豁出去了,咱们去!
▲母女俩一同出行
她们艰辛而又顺利地到达温州。小白和她的闺蜜们躺在一起,留下了快乐的美好回忆和珍贵的人生照片。而此次旅行带给学红的,也是一种澎湃的心情。她带着小白做到了,做到了她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事。她为自己骄傲,为女儿骄傲,更为她们这个母女共同体而喝彩!
“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我们常常会给自己的能力设置一个上限,但真正的上限其实比你以为的高得多。”学红说,这是她第一次,从女儿身上“学”到了什么,“女儿真的给我带来太多太丰富的体验,让我对生命的整个认知都不一样了。”
“我一直都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
SMA患者有一个严重的并发症是脊椎侧弯。严重变形的脊柱会影响患者的心肺、呼吸功能,小白也没能例外。2019年,学红只身一人,带着小白前往北京接受脊柱矫形手术。骨骼的手术很成功,但万万没想到,小白的躁郁症爆发了。
由于长年的居家和过分的懂事,小白青春期以后有着轻微的双相障碍,经过日常的调节,影响本已不大。然而手术带来的身体的痛苦激发了精神痛苦,让这个问题卷土重来。
“那段时间,她不吃不喝,却24小时不停地说胡话。”说起那时的经历学红仍然心有余悸,“经过精神科医生的诊治以及和女儿的沟通,我才知道她的病根竟是我造成的……”
原来,学红领养小白后,并没有向任何人隐瞒孩子是领养的这个事实。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直来直往,一是一,二是二。当初的她从未想过,孩子知道自己并非妈妈的亲生骨肉,会对孩子的心理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因为我的身体特别糟糕,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又都知道我不是妈妈亲生的。从小到大无数的声音对我说‘你是个拖累,你妈妈这么伟大,才没有抛弃你。’”时至今日,小白已经能够平静地剖析自己,“我对我妈充满了愧疚,也有深深的不配得感。这是我精神上最压抑的点。”
学红深深自责。她觉得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全,才让女儿心灵受到创伤。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小白好转了一些。母女俩回到武汉之后,有大半年的时间,小白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中。虽然能基本正常地生活了,但却做不了任何需要专注力的事。“她总是呆呆的,我心想我这下可有一个傻女儿了。”学红打趣说,“但是,我从来没有对她丧失信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都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
小白没有让妈妈失望。在药物治疗的帮助下,她一点一点从精神的沼泽中爬了上来。而这段磨难,令她的精神更加强大。“我想我经历过三个阶段。一开始是小时候,听到自己是领养的孩子心里总是难受;后来我妈知道我在意这个,就再也不说了,但这并不能解开我的心结;到现在,我已经可以自己和别人说,‘我是我妈领养的孩子。’我和自己和解了,因为我知道,我的负疚是妈妈最不愿意看到的。她只希望我开开心心的,这才是我最应该努力的事。”
▲生活艰难,不忘公益,母女俩到养老院中为老人表演节目
“是知音。”
如今,小白和学红住在亲戚空置的一个大开间里,床挨着床,就像她们的心灵一样亲密无间。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和我妈的关系都非常好。她是特别会接受新生事物,包容性特别强的人。我们兴起时可以夜聊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钟。任何事情都可以互相倾诉和探讨。”小白说。
“我和女儿就像朋友一样,或者我用一个我心目中最高级的词吧,就是知音。”学红则是这样定义,“可能大家都觉得她应该感谢我,但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感谢她。我是一个在外非常刚强的人,是她让我内心深处的满腔温柔有了寄托。而且,父母对孩子最渴求的其实是陪伴,这点的话,小白对我的陪伴可比其他孩子多多了。”
她并不记得自己在病床前日日夜夜的操劳和付出,她只记得女儿给予自己的陪伴与温暖。而小白对妈妈的感谢无法用语言形容,她付诸行动,努力创造更好的生活。
▲母女俩相互间长长久久的陪伴
她的精神恢复后,开启了“全动力模式”。这些年,她不断地尝试自己可能胜任的职业。有剪辑、配音、主播、策划……等等。她喜欢二次元,擅长口头表达,现场参加过脱口秀节目。最近她刚刚得到一份新的全职工作——以远程的方式为一家内蒙古的企业做出纳记账。除此之外,小白也没有放弃对情感的探索。她有过不止一段恋爱经历,对婚姻也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对这孩子的成熟与深刻,学红已习以为常,她全心全意地支持女儿的一切。
“不过目前这份工作估计也做不了太久。”小白清醒地说,“下一步,我可能想尝试一下线下的工作,比如活动策划、主持人等。”
“怎么可能呢?”学红说,“我觉着,你这个身体情况怎么也不可能出门去工作的。”
“就像当时要坐飞机去浙江一样的不可能是吗?”
学红笑了。
是啊,这种对“不可能”的突破,正是她从女儿身上收获的最可贵的财富。
那一年,她在冰冷的医院中抱回一个生命,用自己的羽翼呵护长大。她不断地看到她身上绽放出一个个崭新的可能,由此,她自己的生命,也充盈了从未设想过的喜悦和光芒。她们带着两代女性的共鸣一同成长,更将继续一起追寻生命的精彩。
采访:林子
撰文:林子
视觉:小旭(志愿者) 、若冰、波波
校审:波波、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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